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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会儿,薛宝钗得了消息,又说与母亲薛姨妈。两人商议了半晌,方将香菱唤来,道是如此这般。香菱万万想不到,竟有这一件事,心中半是茫然,半是酸涩,再听说那封夫人不顾病体,抛家弃业千里寻来,她本自柔善,竟越发凄恻而不能言。
薛姨妈只说是母女天性,一说即有所觉,自也十分怜惜,因将一轴画卷与了她,道:“这是那严家夫人画的,你且瞧瞧,可是面善?”香菱立了半日,方抖着手接了过来,慌慌张张差点儿将画轴摔在地上。好不容易展开看了一眼,她便觉画中人极慈和温柔。再三细看,香菱便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自心内胀满,也不知是喜是悲,是怅茫是犹疑,只觉满腔酸胀之意,偏一个字也说不得。
宝钗在旁瞧着,见她怔怔瞧着画卷,一眨不眨的,慢慢儿眼圈也红了,抖着唇只不言语,心里便有几分底儿,当即转头与薛姨妈道:“妈不如就送香菱去顾家一趟,托林妹妹的地儿,也与那封夫人见个面儿。这画像终究是一张纸儿,哪儿能十分作准?”
薛姨妈原是老于世故的,自然也看得明白,当即点了点头,又与香菱道:“很是。若你真有这么个身世,也是可怜见儿的,好好的姑娘家,偏被拐了去,离了家乡父母。如今既有这样的缘法,可得仔细才是。”香菱头前苦求不离薛家,原是一心留着的,今儿得了这一番言语,真个是内里百转千回,倒将头前所思所想皆抛开,只哭着应了。
宝钗便令取了笔墨,与黛玉一封书信,议定了明日相见之事。至如封夫人处,严氏早与黛玉商议过的,自然再无波折,一应作准了的。
待得翌日,那罗夫人、严氏并封夫人早早候着,香菱亦是准时而至,一前一后入了后院。
那封夫人心内早已焦灼之极,只不愿显出来,一时听得外头响动,便挺直了后背,不住看向门帘处。不过一个时辰,她倒定定将那帘帐打量了半个多时辰。众人且看在眼中,也知这一番慈母之心,连着说话声也轻了三分。而待外头通报,道是香菱来了,封夫人不由得站起身来,袖子挥动倒将边上的茶盏盖儿也带得咔擦了两声,
她浑然不顾,只痴痴怔怔凝视着那帘帐。
帘帐微动,一个妙龄少女从外头跨入屋内。她微微低着头,乌鸦鸦的青丝,两根白玉云头如意簪,耳边缀着一粒米粒大的玉塞子,脖颈弯出一道姣好的弧线,宛然江南女儿的灵秀之气便自洇润而出。
封氏的手指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待得香菱与黛玉行礼叨扰,后又转头与罗夫人、严氏、封氏行了个团团的万福礼儿。封氏方真个与她四目相对,见着了她的真容——细眉淡淡如远山,清眸盈盈似桃瓣,粉唇微白,两颊一点霞色,皆被眉间那一点胭脂痣压倒。
封夫人不觉双泪滚滚而下,紧走两步伸手便将香菱搂抱在怀中,一面摧心摧肝般痛哭起来:“我的儿,我的英莲儿!”一面又不住把她满身满脸地摩挲,且将这一腔悲喜之情,尽数发作出来。黛玉等人瞧着,也不觉红了眼圈,又瞧着香菱浑身发抖,双唇发颤说不出话,越发添了几分辛酸,忙又拭了泪上前劝慰。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封氏略略尽了心中悲喜之情,又在黛玉等人劝说下重头入座。只她怎么也不愿放开香菱的手,拉着她的手搁在案几上,且时时移不开眼来,定定瞧着。香菱早见着她之时,便觉心中酸痛不已,头前也洒了不少泪珠儿,现又瞧着她如此,不觉又红了眼圈儿,双目泪光隐隐,已是真觉得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生身母亲。
不然,缘何这般熟稔,这般牵心挂肠?
她如此,封夫人原是念了一年复一年,将她容貌刻在心中的,更是认准了的。就是黛玉等人,瞧着她们母女在一处,虽有长幼之别,论说容貌神态,却真个有七八分神似,也觉这事儿已是有九成了。因而,她们不说旁话,只略略再劝了两句,便自留她们母女单个儿说话。
其中封氏母女两个如何叙述旧事,又言日后种种,暂且不言。黛玉却与罗夫人、严氏又商议了一回,拿准了今日便往薛家走一回,将此事定下:“此事既已是早有准数,何妨就早早了结,一则全了她们母女早日团聚之心,二来她们皆有些病弱,没得白耽搁时日,或又生出什么事来,岂不煎熬?”
因而,等了半个多时辰,眼见着着实有些晚了,黛玉三人方自入内,又将先前商议之事道明,且问封夫人并香菱心意。封夫人自是连连点头,含泪道:“若薛家不愿,我便自己卖身进去,也是情愿。”香菱本是两日内忽而天翻地覆,现今又立时要离了薛家,心内着实不安,但听得封氏这般言语,哪儿还忍得住,当即抱着她道:“娘怎么说这样的话?倒叫我如何是好!”由此便咬准了心意,只一心随封氏。
一行人再无旁话,自上了车轿,往薛家而去。
薛姨妈早有所觉,今儿便不曾出门,听得外头通报,她便将宝钗唤来:“我的儿,果真应了你的话,她们现就登门了。”宝钗只含笑道:“自来生离死别最是艰难。如今她们母女离散十数年,今朝得以团聚,哪儿能舍得再分开?再说,妈自来慈善,香菱也是深知的,自然晓得我们家原是有意成全。”
“正是。连着苍天都有意成全了她们母女,我们何必做那恶人,没得伤了阴德。倒不如彼此团团美美,竟是一件好事儿。”薛姨妈点头称是,心里早已有了准数。也是因此,后头封夫人等过来,她闻得说已是母女团聚,便令取了卖身契,立时将香菱发还出去,口里道:“既有这般际遇,她也是个好的,我们自然也欢喜。”
封夫人欢喜不已,忙拉着香菱一并跪下相谢,饶是薛姨妈并宝钗十分拦阻,到底还的是三拜方罢。又有香菱旧日钗环衣物,并丫鬟臻儿等,薛姨妈也尽数赠与,口里且还道:“不过一点想念罢了,好不好,你在这儿也有十来年了。”
香菱只得一一收下,方洒泪离了薛家,且随封夫人一道入了罗夫人的宅子。
后头薛家乃至贾府上下听说如此,都是叹惋不已:香菱这么个模样儿性情,论说起来若不曾被拐子发卖,本自官宦之后,虽比不得大家闺秀,到底也是闺阁秀玉,真个是遭际堪怜。独有一个夏金桂,听得说香菱之事,倒不自在了好些时日。
不是为了旁的,只这夏金桂素日尊自己如菩萨,视他人如泥淖,最是个矜高自傲的。偏香菱论说容貌品性,人人口里不言,心里早分了个高低。往日还有个妻妾主仆的尊卑分明压着,如今那香菱转头一换,倒成了个甄英莲,连着身份也与旧日不同,倒与自己差不离了。
她如何能自在起来?
然而英莲如今已是重归甄家,又与薛蟠再无干系,夏金桂是心里闷闷恼着,到底只能发作在薛蟠并宝蟾身上,又将及薛姨妈宝钗等人。无奈众人早已知道她的性情为人,竟不理会。就是薛蟠,自个儿白日往外头一躲,晚上回来便自歇在书房,也不寻旁的丫鬟,夏金桂见着也是无法,竟渐渐积下一肚子恼火来。
偏这会儿薛家许是因香菱之故,沾了十分的喜气。
头一桩,宝琴的婚事已是说定。却是那柳家十分情愿,特特登门与宝琴之母江氏定了日子,正在明岁科考之后,不论如何立时三媒六聘。江氏见其十分殷切,又言语周全妥帖,且早前不知或托人,或使仆妇人等打探了多少回,都说这柳家十分妥当,自是情愿。
而这些,她皆是打发人送信道明。至如柳知清那儿,自有其父母使人送信,且他从此而后,三不五日便打发人送些小物件,或邀薛蝌小聚,极是用心。至如旁的时候,他又用心攻读,再稳妥不过。
宝琴自也渐生欢喜。
而后,王夫人又使人将薛姨妈请去说话,不是旁的,说的正是宝钗的婚事已是有了眉目:“太妃果真留心在意,虽不曾亲自做媒,到底开了金口,与宝丫头牵了一件好姻缘。”
薛姨妈闻说,忙问何人。
王夫人笑着吃了一口茶,眉眼皆是舒展开来,细细道:“头前我挑了许久,总也不如意,不是为了旁的,如今的好儿郎,除却二三个读书的,也唯有疆场上头扬名,未曾回京。现因着圣上圣明,边塞击退敌酋,一干旧族子弟皆回来了。里头景乡伯的次子韩真,现今已是五品官,待得圣上赏赐,又有军功,怕不得又要往上升呢。太妃所牵的姻缘,正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