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第四界一

打瞌睡的田园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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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阴沉沉的,气压很低,偏就不下雨,让人无端觉得烦躁,卢子钰和双胞胎弟弟卢子琅刚从墓地回来,两人具都一身疲惫,浑身缟素,他们两个刚刚把母亲金氏送入墓地安葬好。

    这里是陈家村,典型的古代宗族制村落,村子里绝大多数人都姓陈,卢家属于外来户,卢子钰和卢子琅今年都是十四岁,他们的父亲卢文青七年前进京赶考,他前脚离开村子,后头村子就遭了殃,爆发了疫病。

    卢家倒还好,没人得病,反正家里人也不多,其他人家死绝户的都有,村子是住不得了,因为县令要求尸首就地焚烧,卢家村也要封掉。

    幸存下来的人关在一处废弃的庙里,关了一个月,看他们确实无病熬过来才放出来,然后把他们迁入了临县各个村落,卢子钰家迁到了陈家村,离原本的家乡虽说不是十万八千里,卢家村的幸存者们也从未来过。

    那时候卢家姐弟才七岁,家中只有祖母和母亲,父亲不在。

    搬迁之前母亲也让人带了信给父亲,却一直没有回音,然后他们全家就在陈家村安置了下来。

    卢母照顾婆母和孩子,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干活,每天都盼望丈夫能出现。

    因为卢父是举人,卢家并没有穷困潦倒,安置在陈家村之后也有数十亩田地,只是卢家老的老小的小,卢母一个人也干不了这么多农活,只能佃出去一大半,收入省吃俭用勉强是够的。

    卢子钰不是原装的,她是穿越的,穿来那年原身才一岁左右,发了热,弟弟也发了热,时下人们重视男丁,女娃子就静悄悄的没了,卢子钰顶上。

    后来两个孩子都没事,卢家也很高兴,毕竟孩子不夭折也是好事。

    在卢子钰看来,父亲卢文青就是个妈宝男,他的主要责任就是读书,生活琐事全由老娘和妻子打理,他只一心读圣贤书就行了。

    从大人的言语里,卢子钰知道卢家也算是耕读出身,祖父就是秀才,可惜一辈子没中过举,然后把希望全放在了儿子们身上,只是两个大儿子在学业上都不怎么开窍,只小儿子灵醒一些,于是他就一心栽培小儿子。

    儿子大了结了婚,大的两个媳妇目不识丁眼光短浅,不愿供养小叔子读书,于是吵闹着分了家,卢父几乎是把两个大的孩子扫地出门,家产大头全留给了小儿子。

    那时候卢文青还没成亲呢。

    再后来卢父病重,小儿子终于争气了一把,在父亲闭眼前考中了秀才,又对着父亲发誓自己一定会中举,于是卢父带着遗憾而逝,卢母一人操持家里家外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就给小儿子娶了媳妇金氏。

    金氏很贤惠,很能干,只是卢文青并不喜欢,他向往红袖添香,只是穷秀才没什么选择的权利,母亲年迈也需要照顾,偏他是个鸡都杀不了的弱书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妻子。

    金氏进门一年就有了孕,第二年产下双生子,婆婆很高兴,卢文青此时也很高兴,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屡试不第,心情就不怎么美了。

    家产也在一点点耗尽,毕竟卢文青要会友,要买笔墨纸砚,古代供养一个读书人可不是一笔小花销。

    后来在儿女六岁时,卢文青踩了狗屎运,终于吊榜尾中了举,全家乃至整个卢家村都轰动了。

    卢子钰也实实在在见识了一把范进中举的简化版,就是没人送屋子仆妇,但是早就不来往的大伯二伯家还是来了,送了厚礼:三斤肉,两匹棉布,一篮子鸡蛋。

    村里人人都有礼送来,最贵重的是族长家,送了十两银子来,那几天卢家人收礼收到手软。

    照卢子钰的看法,便宜老爹此时已经是此生最高光的时候了,他堪堪吊个榜尾,就是去京城赶考,又能考出个啥?举人也能谋官,要是怕没后台得不到好位置,就是去给人做幕僚或是去书院当个教习都是绰绰有余的,他有老娘要奉养,有妻儿要照料,不应该继续天真下去。

    而且有了举人功名,安心在家,吃喝也不用愁,自然有小地主们带田地来投奔。

    可卢文青当然不会这样想,他觉得自己是文曲星下凡,不去赶考就是朝廷的损失,于是卷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告别老娘妻儿进京去啦!

    这一去,老娘和妻子到死都没再到见他一面。

    不同于卢老娘和金氏对卢文青有着深切的惦念,卢子钰半点都没想过这个便宜父亲,从小卢文青读书间隙,也是逗弟弟卢子琅多,到了三四岁,卢文青还给儿子启过蒙。

    卢子钰凑在旁边听,卢文青居然说,“丫头凑什么热闹,一边玩去。”

    卢子钰给卢文青的评分又下降了几分。

    好在弟弟比较黏卢子钰,于是卢子钰就‘假借’弟弟的手跟着启了蒙。

    乡下都是大孩子带小孩子,卢子钰和弟弟是双胎,年纪一样,但是卢子钰是冒牌的,当然比卢子琅成熟无数倍,于是把弟弟教的服服帖帖。

    卢子钰私底下和弟弟吐槽卢文青的各种不靠谱,说他是个除了念书一无是处的废物,如果这辈子考不中,那就是个完全废物。

    等卢文青考中了举人,弟弟偷偷道,“姐姐,爹中了呢,不是废物了。”

    卢子钰白眼一番,“去看看名次,孙山而已,我觉着这次是他踩了狗屎运罢了!”

    还真被卢子钰一语言中,那次乡试,有两兄弟带去考场的食物腐坏了,他们吃坏了肚子,考试都没完成,中途退场,这两人是很有把握考上的,他们退了,卢文青就勉强挂了个尾巴。

    弟弟懵懵懂懂,再后来家中遭遇巨变,卢家老老小小搬到了陈家村,卢子钰对弟弟道,“看看,我们那个不孝不悌的爹,老娘不管,妻子不问,儿女不养,只顾自己奔前程富贵去了,简直丢读书人的脸!”

    弟弟迟疑道,“许是不知道,或是回不来?”

    现在世道不太平,沿路盗匪都有,弄不好爹被劫了呢,没有没有,这么不孝的念头不能有!

    卢子钰翻白眼,“我更觉得他是拿着钱逍遥快乐,然后把老娘妻儿抛到了脑后,渣!”

    弟弟沉默片刻,“我不会像他一样的,姐姐!”

    卢子钰道,“乖,咱们当然不能像他!”

    原本这种外乡人在同姓组成的村子里都会被排斥,不过也是看在卢文青举人的身份上,陈家村村民也不敢对卢家的老老小小排斥太过。

    何况卢子琅也在读书,卢家原本靠着卢文青考中举人的顺风车已经积攒了一笔家业,后来被卢文青拿走大半上了京,剩下的也够家人花用,只要省着点就行。

    因为金氏和卢老娘实实在在吃到了卢文青读书带来的红利,所以对卢子琅的学习也是一力支持。

    但供养一个读书人可不便宜,之前卢文青还能给儿子启蒙,等卢文青走了,卢子琅就得找先生教,卢家的生活就一直有些紧巴巴。

    卢子钰是穿了过来才知道现在读书有多累,她小时候认字先学拼音,只要有拼音,生字都能念出来,可现在没拼音。

    所有的字全靠死记硬背,所以启蒙也是如此,不讲词语意思,只让你囫囵吞下背出来,然后等你量变引起质变。

    这样就导致了,没有先生教,给你一本书到死你也认不出一个字。

    卢子钰就偷偷教弟弟用拼音学字,卢子琅的学习进度非常神速,金氏和卢老娘异常欣慰,更觉得卢子琅是文曲星下凡了。

    只是儿子一直没消息,卢家两个女人日日翘首期盼,等来等去没等到,卢老太太等不得了,先走一步,今年卢母也等不得了,开春时染了咳疾,一日日严重,请医问药也无用,终于也走了。

    现在家中只剩下卢子钰和卢子琅两个半大的孩子。

    卢子钰还好,这么些年因着是女子,祖母和母亲对她关注不多,只压着她干活,让她照顾卢子琅,还当着她的面商量过等她大了要说亲,彩礼得要多少,还说这些钱都得供卢子琅读书,所以卢子钰对这两人也就没那么深的感情,伤感有,像卢子琅这么伤心就没有。

    卢子钰有着成年人的冷静,从墓地回来后她等弟弟平静了一些就道,“现在我们处境堪忧。”

    卢子琅有些茫然。

    卢子钰敲着桌子道,“家中没了长辈,父亲一去不复返,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怕有人要来吃绝户占便宜。”

    人性的恶没有底线,卢文青多年没有任何消息,便是举人又如何,死了的举人也毫无用处。

    卢子钰自嘲道,“好在为着你念书,家里如今已经大不同往日,只有这个院子还有那十几亩地值钱些了。”

    卢子琅惊疑道,“该不会如此,我还在呢。”有男丁的人家不能称之为绝户吧?

    卢子钰切了一声,“你不过和我一样是个十四岁少年,还能顶门立户啊,你连秀才都不是呢。”

    卢子琅道,“先生说我下场的话很有把握。”

    卢子钰道,“那不好意思了,你我得守孝,过个三年才能考呢。”

    卢子琅也有些发愁,“那如何是好?”

    卢子钰道,“看吧,如果有人找上门,我就把地给卖了,这房子得留下,子琅,我要拿钱去做生意!酒壮怂人胆,钱是穷人的命,你在家认真读书,我要出去做生意赚钱!”

    卢子琅发愁,“你一个女子,抛头露面……”

    看姐姐神色不善,卢子琅赶紧道,“我不说,外人会说,也会打量计较你。”

    卢子钰笑了,“那就以男子身份外出好了,你反正在家念书,我就拿你的身份路引外出。”

    卢子琅眨巴眼,最后道,“那你可得小心。”

    卢子钰道,“我知道,我又不是说风就是雨,得安排一下呢。”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因为种种原因,卢子钰不能露出丁点和他人不同来,就怕被金氏和卢老娘押着驱邪,这个她孤身一人可反抗不了。

    她能做的就是把弟弟卢子琅按照她的想法给培养出来,所以卢子琅即便生活在母亲和祖母的溺爱下,也没长成一块叉烧,因为他多半时间都被姐姐全方位压着,而现在就是卢子钰放开手脚不被约束的时候了。

    两人商议定了,开始动手煮饭,祖母和母亲是不让卢子琅干一点活的,家务活全派给卢子钰,可卢子钰才不干,等她们眼错不见,她就逼着卢子琅一起干家务,小时候卢子琅还反抗过,最后被卢子钰揍服了,如今卢子琅干家务也得心应手。

    果然,过了六七天,就有人找了过来,假惺惺认为卢家姐弟独自生活太艰辛,想要过来帮衬一下,既然要帮衬,卢家那十几亩地当然也在帮衬的范围内。

    卢子钰柳眉倒竖,一个粗瓷茶壶咣当摔在当地,“打量我家没了大人,你们就来欺负我和我弟弟是吧,帮衬,帮衬你妈!不过是想占我家的田地房舍,倒做出一副恶心人的样子来,有能耐你把我和我弟弟杀了,然后把田地房屋占了去!我们做鬼都让你不得安生,什么狗东西,敢到我面前作怪,我皮不扒了你的!你等着,今天晚上我就让我娘我奶来找你,你可得好好招待她们!”

    把人骂的魂魄出窍,落荒而逃,然后四处说卢子钰是个泼妇,将来指定嫁不出去。

    卢子钰运了运气,一把扯散头发就哭去了里长家,“……看着我家刚没了娘,就来吃绝户,黑心烂肺的死王八,一家子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的,我爹还是举人老爷呢,都不放在眼里了,我要带着我弟弟去衙门喊冤去!”

    里长头都疼了,一个劲安慰卢子钰,保证陈家村没有这种人。

    卢子钰先骂了个痛快,接着道,“我们也知道,如今我娘没了,家里也艰难,不瞒陈爷爷,我弟弟书读的好,先生都说下场稳当的很,只现在得守孝,等出了孝,他考上秀才,过几年再考举人,我们家又能立起来,到时候我把那些想要欺负我们的人肠子都扯出来!”

    里长婆娘在一边直咧嘴,这姑娘太彪悍,一般人家都生受不了。

    里长只能没口子安慰卢子钰。

    乡下人识文断字的稀少,虽然没钱的秀才会称呼一声穷秀才,到底人们也敬读书人几分,里长听卢子钰这一说,心里也是一凛,就卢子钰这泼辣的模样,弄不好卢子琅出息了就要回头寻仇,因此把小心思赶紧打消了。

    莫欺少年穷,等卢子琅真的没了出息,再下手不迟。

    卢子钰骂了一通,最后道,“弟弟要念书,我们两个也弄不来田地里的事,因此想来想去,想把地卖了,这笔钱应该够我们姐弟生存的,我去县城东来绣庄找活干,我就不信供不出我弟弟来!”

    里长一愣,“你要卖地?”

    卢子钰抹一把鼻涕,“对呀,他们不就眼热我家的地么,我就是卖了也不便宜他们,我只信陈爷爷,你必不会诓骗我们姐弟!”

    说来卢家也就是那些地让人眼馋,现在卢子钰年纪轻不懂事,要卖地,里长就动了心。

    什么秀才举人都是将来的事,田地是眼前的利益,又不是他逼着卢家姐弟卖地的,给个公道价格也就是了。

    卢子钰知道如今她和弟弟人小力微,护不住那些地了,还不如尽快出手,回来一笔钱,她也好有做生意的本钱。

    乡民淳朴是因为和他们没有利益瓜葛,一旦有了利益牵扯,淳朴的乡民为着用水也能把人打死呢。

    别看牛马温顺,一不在意它们还会叼小鸡吃。

    卢家的田虽然也是好田,和江南的田不能比,江南上好的田一亩得十几两银子,卢家的地一亩也就五六两。

    里长心动,也顾忌卢家有个不见踪影的举人,于是就五两一亩地都买了下来,卢子钰拿到了七十五两银子。

    这么点钱省着花用两三年无虞,但不能遇着意外,比如生病吃药什么的,卢子钰还想拿着这些钱做生意呢。

    她上辈子做的是投资行当,没那么高大上,一开始也是小喽啰,上头要做什么项目了,她就要去跑腿调查项目好坏,客户需求等等,也因此她接触过很多行业。

    卢子钰是个万事要求仔细的人,她工作非常努力,比如上司谈了一个化妆品项目,里面要用到珍珠,卢子钰连淡水和海水珍珠养殖技术都找了出来,也是因为她的工作态度,她上升的很快。

    这个暂且不提,总之卢子钰从穿来的第一天就在想怎么做生意赚钱了,只是如今的世道对女子苛刻,她的想法很难实现。

    现在倒是能试一试了,因为会阻碍她的人都没了。

    原本金氏生病前已经在给卢子钰相看人家,后来生了病就耽搁了下来,现在金氏都没了,时下还有丧母长女不娶的习俗,她差不多都无人问津了。

    不过要是卢文青回来,那就另外说了,求娶的人弄不好也会踏破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