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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过去,《青衣》的拍摄逐渐接近尾声,而剧情进入到结尾部分,越发高/潮迭起。
暂时和组织断了联系的沉言在这乱世如飘摇的浮萍,对于杜椴谨的刺杀失败、以及对对方怀有的感情和希冀,这一切使得他陷入深深的羞愧自责中,他生了重病,浑浑噩噩了好一段时间。而杜椴谨也没有再和他联系过。
而被日军侵占的上海滩,百姓的日子越发困苦。
不久后,重新和组织接上头的沉言获得了内部消息,说是一些非常宝贵的药品得以从被日军封锁的江面偷偷运走,送往后方根据地。
那些药品都是盘尼西林(青霉素)和磺胺嘧啶(消炎药),都是当时极为稀有的特效药,日军对其采取封锁和禁运措施。因此一药难求,甚至价比黄金。
组织这边秘密调查了一番,结果发现那药之前藏在杜椴谨名下的众多仓库的其中之一。
消息虽含蓄,但沉言明白,换句话说,这药能够突破日军重重封锁得以运出,说杜椴谨没在其中出力都不可能。
沉言既惊且喜,对杜椴谨的感情越发复杂。
他是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上海滩一霸,他可以为了讨好日本人成为汉奸;可他转眼又能冒着事情一旦败露性命不保的危险,毁家纾难救国救民。
这样的一个人……叫他如何不又恨又爱!
--可是生逢乱世,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
两个人隐藏的身份使得他们永远不可能坦诚相待。
更重要的是--
清俊如雪的青衣男子将手中写着密报的纸条在烛火上细细点燃,墨色翦羽下,那双眸子寂静幽远,无悲无喜,默默注视着纸条燃烧成灰烬,簌簌落地。
一阵风扬起,便杳无踪迹,掩盖了所有秘密。
那张千辛万苦才接上头得来的纸条上,不仅揣测了杜椴谨复杂的身份,因此暂且放他一放。
还有了第二个命令。
--刺杀即将到来的日伪新政府筹备组长大佐能熊。
这件事干系重大。刺杀大佐成功的话,一是可以阻止和延缓日军伪新政府的成立;二是打击日本侵略势力,提高各路抗战人民的信心。
因此上级告诫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而找上沉言,原因只有一个--
大佐能熊酷爱中华文化,其中最痴迷京剧。
沉言毫无异议的接收了这项命令。纵使知道,有去无回。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虽不能加入前线扛枪打仗,但到底铁骨铮铮,绝不会退缩。
不久,票友们发现,大病一场后复出的沉言,唱的比之前更好了。
那双眼在五颜六色的油彩之下,也是熠熠生辉,亮若晨星。
没人知道,那是他最后的绝响。
果然,大佐刚到上海,几乎迫不及待地叫人邀了名声显露的沉言到他官邸去唱戏。
杜椴谨接到沉言可能要刺杀对方消息的时候,已经太迟。
沉言已经入邸,这个时候赶过去不一定救得了人,甚至还可能被牵连,被怀疑身份,进而影响到后面的大局。
杜椴谨独自坐在窗边斜阳下,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照的他刀削斧凿俊朗的脸,也如同染上了血色一般,眉目悒悒。
这一幕从远近到近景,监视器里,萧亦为的神态尽数收入陆羽眼底。
明明不发一言,然而那颓然老去一般的弓背、那低垂的肩膀,那眼底浮现的挣扎不舍心痛悔恨自责……只凭表情和动作,全然打动了观者的心。
片场寂静的连根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已经有工作人员抑制不住地拿手捂住嘴,泪眼婆娑。
陆羽心叹,这还只是没有经过后期剪辑的画面,可想而知,当在巨大的荧幕上放出来的时候,配合凝重的音乐,萧亦为炉火纯青的演绎,是有多么震撼人心。
--不,到了这个时候,与其说他是在演绎这个人物,倒不如说,萧亦为已经成了杜椴谨这个人。
他就是杜椴谨。爱着沉言,却必须在家国天下中,作出残忍选择的杜椴谨。
镜头下,惯常拿在手中的碧玉烟枪被杜椴谨轻轻敲打在桌沿,每一下碰出清脆的咔哒声,仿佛一声声叩问着自己的内心。
家国天下,家国天下呵……
突然,烟枪一顿,让人心口霎时一紧,紧接着烟枪被一只攥紧到手背青筋绷起的手高高举起--
“哐!”
碧玉烟枪被猛地大力摔击在地上,珠玉四溅,这柄被杜椴谨把玩摩挲了十几年十分喜爱的烟枪,顷刻间碎成了一地,再也无法拼回来。
杜椴谨盯着一地碎玉,眼底隐有血色翻涌。
他闭了闭眼,压抑住急剧起伏的胸口,冷声喝道,“来人,备车--”
“送我去大佐先生官邸。”
杜椴谨突如其来的拜访令大佐不悦,然而对方提出考虑好了之前他提出的一些过分要求,这令大佐非常高兴,让人请了他进府一叙。
一身戏服的沉言,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杜椴谨,会是在日军高官的府邸里。
杜椴谨刚一踏进门内,就和沉言视线交汇,两人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随即,一个低头垂眸整理水袖,一个不动声色,故意显出几分讶异。
仿佛惊讶于在这里遇见熟人。
大佐自然看到两人的目光,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杜椴谨,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中文,“杜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杜椴谨拱手笑笑,“哪里,不敢当。深夜冒昧打扰,还请大佐先生见谅。”
大佐请他坐下,笑容满面,“哪里的话。杜先生来访,什么时候都不会打搅。”
与面对沉言时的自傲矜贵的表现不同,大佐的客气自然有原因。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要管好时局混乱的上海滩,和杜帮领头人物打好关系,可是获益良多。
更何苦大佐本人也比较欣赏杜椴谨这个有勇有谋、又心狠手辣,可谓枭雄般的人物。
两人落座后,大佐向他介绍面前的沉言,“这是被誉为‘天下第一旦’的沉老板,名震上海滩,听闻杜先生也是票友,之前似乎还捧过他一阵子,想必两人一定认识。”
言语间流露几分得意。刚到上海,就能打听到之前杜椴谨捧一个戏子这种小事,足以见对对方的重视。更深一点,也在显摆日军情报的完善。
杜椴谨挑眉,视线平平静静地落在沉言身上,颔首笑道,“自然认识。杜老板唱的《游园惊梦》可谓一绝,再无人能及得上这一段的风情。大佐先生一定要见识见识。”
大佐大笑,“那是。”转而向沉言道,“便请沉老板为我和杜三爷唱一出。”
沉言躬身,一个唱腔,“诺。”
他转过身背对两人,理了理水袖似做开场。
没人能看见,涂抹着厚重油彩的那张脸上,那双素来清冷的眼,一瞬间水雾弥漫,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翘起。
画面就定格在这一瞬沉言的脸上。如此怪异的表情,似悲似喜,大悲大喜。
进门时那一个眼神交汇的瞬间,他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杜椴谨在赌他会不会为了他而放弃这一次刺杀行动。
如果在杜椴谨面前杀掉大佐,那势必会牵连到他。
杜椴谨也许是在赌他对他的心意。
--但也许,他是来送他最后一程。
沉言回以对方坚定而感激的眼神,也表明他的态度。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像上次那样铩羽而归;也谢谢他,冒着这般大的风险,来见他。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曲娓娓道来,每一次旋身、每一次抬眼视线交汇,都述说着缠绵悱恻的情愫。
杜椴谨搭在腿上的手,不知不觉悄然握紧,而面上却是和大佐谈笑风生,点评夸赞沉言的唱功多么精湛。
一曲唱完,两人拊掌赞喝,沉言收拢长袖,长身俊立,款款笑道,“我最近新编了首曲儿,叫做《投笔从戎》,讲汉代班超的。不知大佐先生有没有兴趣?”
大佐自然说好,而杜椴谨眼底划过一抹痛色。
家国天下,他和沉言到底算是默契。
沉言背脊一挺,浑身气势一变,唱腔也从刚才的婉约清丽立刻变成激烈铿锵,“说什么敌众我寡难取胜,班超有话说。自从那番贼来犯境,烟尘四起黎民涂炭不安宁!”
“番贼”二字让大佐脸色微变,沉言又用仿佛班超看待敌人般仇恨的眼神看着他,他心中一惊,猛然一拍桌子,起身喝道,“闭嘴!”
说时迟那时快,沉言一把抽出了藏在宽大戏服腰间的□□,对准了大佐。
大佐想掏枪,手臂却一痛,他不可置信地看到旁边的杜椴谨快他一步,从他这里摸走了枪。
摸了个空的大佐,就被双手举枪的沉言开枪射了个正着。
“砰”一连串的子弹声划破了大佐官邸的上空,屋外守卫的士兵立刻举枪,从四面八方涌进这个院落。
沉言,插翅难逃。
在大佐身上射了几发子弹确认对方死的不能再死的时候,沉言猛地调转枪口,直指杜椴谨。
杜椴谨一掀桌子遮挡,矮身躲在桌子后朝杜椴谨开枪,造成让外人以为的他们在彼此攻击的假象。
而到底是沉言手里的枪子弹用的更快,□□很快发出空堂的声响。
与此同时,持枪的士兵破门而出,他们看到的,是一地狼狈,倒在地上身上数个血洞的长官,以及--
杜椴谨站在掀翻的桌子后,神情狠厉,单手举枪,对准对面的青衣戏子毫不留情地开枪。
“嗖”
子弹准确无误地集中对方的胸口,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沉言身体晃了晃,他捂住胸口,指缝中渗出的血很快染红了他的衣服,他坚持着没有倒下,眼里泪光浮动,嘴唇开阖。
“今日里、闯虎穴、威风凛凛”
“万千将士齐努力,定收复我神州好山河……”
下一秒,一连串此起彼伏的枪声打断了他未唱完的绝响。
日军齐齐开枪,无数子弹射中沉言清瘦的身躯,迸溅出朵朵血花,打的他如同被拦腰折断的纤草,无力地震颤。
日军士官的怒喝、震耳欲聋的枪声……在这一刻,全都远离了杜椴谨。
他伫立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不远处的青衣戏子。
一身血把衣服都染成了红色,清冷矜傲的青年脸色苍白如纸,却嘴角带笑,那笑是满足的,幸福的,是得偿所愿的。如同绽放一次就凋谢的烟花,凄美绚烂的令人心碎。
杜椴谨一直一直凝视着他都没有移开过视线,仿佛舍不得少看对方一秒。
直到沉言最后砰然倒地,他闭眼,死死压抑住所有情绪。
有日军过来抓捕他,不过看在之前他和沉言拔枪相向,甚至亲手杀死对方的份儿上,询问了下事情的经过,顾忌着他鸿帮大佬的背景,到底也不敢太为难他,暂且放了他离开。
杜椴谨乘坐自己的汽车离开。
司机是他的心腹,一上车就见到他受伤了,提醒之下,杜椴谨这才发现,自己胳膊上被流弹擦伤了。
汽车在黑夜中寂静的行驶着。
车内的杜三爷抬手,用手指慢慢拂过伤口,并不严重,有些火辣辣的疼。
实际沉言根本没对准他开枪。不过虚张声势,好逼迫他反击,从而帮助他洗脱嫌疑。
而他,亲手杀死了他。
而这道伤疤,是对方留下的烙印。烙在心上,心从此空落落的,永远少了那一块。
沉言……
心中无声地唤着这个名字,食指中指并拢,将沾染的一点血迹送到唇边。
那双手曾经杀人如麻,无恶不作也从来没有丝毫犹豫。
可如今,显而易见的颤抖着,轻轻举到唇边,近乎虔诚而绝望的一吻。
黑漆漆车内,他慢慢闭上眼,泪水浸湿了睫毛,却始终没有真正落下泪来。
那神情,重新坚硬如铁。
“老爷,到家了。”
明明已经停在家门口,他却迟迟没下车,司机轻声提醒。
“嗯”杜椴谨应了一声,外面有家仆过来开车门。
杜椴谨一掀袍子,神色如常地下车,黑眸深不见底。
万千将士齐努力,定收复我神州好山河。
这山河尚未光复,连悲伤都容不得太过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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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
这一幕堪堪拍完,导演刚一叫停,萧亦为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
吓的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冲上去。
许裴之站的最近,第一个过去扶住他,接触到萧亦为凌乱疯狂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沉言!”萧亦为如同落水的人抓住稻草一般,死死抓住裴之的胳膊,眼睛布满血丝。
裴之感受到了他大掌下的颤抖和压抑,立刻扭头对周围人斩钉截铁道,“他状态不好,我带他去休息。”
在助理的帮助下两人搀扶起萧亦为,把他带到化妆间。
以自己要安抚萧亦为为借口,遣走助理,许裴之刚刚锁上门,一转头,就被萧亦为扑过来一把按在门上,火热的吻铺天盖地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