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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守节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又把衣服从上到下逐一捋正,方才有功夫看向厅内诸人。
他看着射过来的一道道目光,心里很是尴尬不已,这景象一如他后世点名迟到的样子,但是无论如何,今天这个衙参他必须参加。
李守节假装无事地走到武将那一侧,拿着小校递过来的杌櫈坐了下来。
此时大厅内昭义军文武属官表情各异,但大都是一副“虎父犬子”的表情。
李守节正是昭义军节度使李筠的长子,三月下旬李守节突发重疾,人都险些病殁。
节度使李筠无计可施,只得派出亲兵四处寻访名医僧道,求医问药,各种土法秘方都用上了,可惜李守节身子却始终不得好转。
毕竟李家仲子少年夭折,李守节若是再病逝,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可就要事实性绝后了。
所以那几日节度使府上下战战兢兢,昭义军的僚属更是丝毫不敢犯错,生怕遭到无妄之灾。
或许是众人愿力深厚,又或许是李家命中不该绝后,李守节最终还是硬生生地挺了过来,只是据说病愈后,李守节的头脑不甚灵光。
今日一见,李守节这个衙内生龙活虎,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来他之前是病重不治之像。
而厅内众人中也只有闾丘仲卿对李守节报以笑意,李守节随即扬眉回应,满心欢喜,直到他瞥见坐在正中主座的李筠。
只见李筠面色阴沉,大有一言不合就开骂的气象,李守节也不敢再放肆,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哼,”此时的李筠心头浮起了一道无名之火。
节度判官孙孚看当下形势,也不宜再做议事,于是说道:“今日也无其他要紧事,诸位同僚各归其职,衙参就到此结束。”
众人纷纷起身,准备向李筠作别离去。
“慢着。”
只见平时怯懦的李守节出人意料地站起身来,出声制止,他环视议事大厅一周,只见大厅内众人面上都布满了诧异之色。
但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毕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本来如果可能,他只想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官二代,但无可奈何,历史上自家老爹和未来的天子势同水火。
若是历史无法改变,两年后,此时的大周名将赵匡胤就要学大周太祖黄袍加身,建立赵宋王朝。
而身在河东的李筠心怀不安和一丝不忿,独自起兵,光荣地加入了后周三臣这一传。
李守节作为李筠嫡子加独子,他不清楚历史上的李守节,最后的处境到底如何。
但是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不会选择坐以待毙,将求生的希望放在他人身上。
李守节当然是选择逆天改命,救父图存。
李筠看着李守节出声制止,内心颇为惊奇不已,他朝着孙孚看了一眼,慢慢点了点头。
“不知道,衙内有何事要议?”孙孚朝着李守节拱手施礼道。
李守节作为李筠嫡子,虽然才虚岁十九,但身上已经有了供奉官的官身,其衙内指挥使的差遣更是不容小觑。
衙内指挥使,名义上统领着昭义军拥有数百名精锐的亲军都,在内拱卫节度帅府,在外保护节帅身侧。
若是放在五代初期,衙内指挥使妥妥地是家族内世袭节度使的跳板。
但时代不同了,此刻的衙内指挥使只是个进入军职的跳板,后面的职衔还得衙内们本人去拼。
因此对于昭义军节度使的亲军都来说,实际上的统兵官是衙校刘继忠,李守节只是挂个名字,方便他以后领功受赏。
李守节学着孙孚,拱手朝着大厅内转了一小圈。
“父帅,列位叔伯,我听闾丘从事说,伪汉只据有不足十州之地,却要供养数万甲兵,加之连年被我大周攻伐,丧土失人,境内百姓苦不堪言。”
“不知道小子说得这一番话,孙从事觉得可有何不妥之处?”
孙孚闻言看了一眼李筠,又朝着下首闾丘仲卿瞥了一眼,方才回道:“衙内所言,倒是并未有不妥之处。”
“却又不知,衙内所言为何?”
“如今,官家征伐淮南,夺得江北之地指日可待。但是若想得淮南之利,新攻下的江北之地就必定需要修养生息数年,来恢复民生民力。”
李守节越说越进入状态,他走到大厅中央,朝着其父李筠接着说道:“西边将蜀人打回汉中,而蜀道艰难,短时间内也必定会和平一段时间。”
“列位叔伯觉得,接下来官家会用兵何处?”
看着李守节抑扬顿挫,指点江山的豪迈气概,李筠眼里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不止是他,厅内诸人大都直直地盯着闾丘仲卿,探究的意味不言而喻。
闾丘仲卿只得起身解释道:“衙内这几日倒是同我议论过,但是只涉及官家即位几年来的东征西讨,却是并未同我讲说这番话。”
李守节此时异常地尴尬,不由得想,这正主平时得多差劲,整个昭义军文武僚属对他另眼相看的,大厅内居然连一个人都找不出来。
得到闾丘仲卿的解释后,孙孚方才认真地思考起来李守节提出的问题。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南面得到南唐江北诸州后休战,西面后蜀又暂时打不起,那就只有用兵北面。
孙孚装模作样地沉思片刻,方才回道:“衙内,莫非指的是伪汉?”
李守节看着孙孚尴尬的表演,又看着厅内诸人不住地点头,他方才故作高深地说道:“是,也不是。”
“官家即位以来,不避险阻,迎难而上。伪汉窃据晋阳,惶惶不可终日。然我大周削平晋阳的关键,不在河东,而在北边。”
“衙内说得莫非是辽国?”闾丘仲卿有如惊醒般地站起身来,正好一语道破天机。
看着这个给力的捧哏,李守节心里面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不错,我认为朝廷庙算上,官家在收复江北诸州后,应当会提师北上,收复燕云十六州!”
李守节最后一句话,犹如惊雷,整个议事大厅内,再次出现了诡异的安静。
李筠也不由得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不停,另一边不停地瞥着这个今日连连给他惊喜的儿子。
若是此时时间静止,李守节当真想,把这个议事大厅内有一个算一个,拍着这些人的脸问“还敢不敢小看小爷我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李守节得意地看着堂内诸人瞠目结舌的表情。
大厅内无人开口再做纠结,大部分人都在思量李守节一番话的可信程度,也有人漫不经心地盯着李守节走神。
“若是别人还有反复,但是这个官家还当真能做出来这番惊天行为。”李筠如是想。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李守节坐在李筠对面的杌櫈上再次开口道:“若是如此,诸位叔伯以为,这河东的昭义军、建雄军等诸节度使、守臣还能在朝廷上有多少显眼之处。”
“若是如此,诸位的仕途不要说比不上东京城的禁军大将,可能连河北、关中等地将吏都比不上。当今官家雄才大略,仕途不进则退,诸位叔伯可甘心附人骥尾。”
“大争之世,不求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得此男儿身何为?”
李守节的话狠狠地砸在昭义军文武属官的脑袋上,如今东京的禁军强悍难当,平时征伐多做主力部队,诸镇节度使的州兵也就是做个添头,鲜有做主力突破的时候。
而且临战调动的节度使,多是战事地点周边的几个节镇。
若是北汉问题一直处于大周军事战略的末尾,那么今后河东几个节度使、守臣的朝堂地位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