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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就是这个中国侍应了,他走出柜台提起箱子,领着黎嘉骏往里走,两人路过一个电梯,开始爬楼梯。
“电梯坏了?”黎嘉骏好奇问,只剩自己人的环境,她立马放松了,“去几楼啊?”
“早就坏了,只有洋人会修,那个技工嫌这儿不好,就走了,只能搁着了,还好楼不高,三楼。”张侍应也放松起来,绷着的脸一松,顿时年轻不少。
“你看起来不大吧,口音像北方的。”黎嘉骏问,“哪儿人啊?”
“我是山东泰安人,考了南开,现在在联大。”张侍应笑道,“我叫张丹羡,字青尺,你可以叫我青尺。”
黎嘉骏精神一震,这么巧简直!她连忙道:“我叫黎嘉骏,一匹好马的嘉骏,你随便称呼,正巧,我要去联大找人呢,你们学校在哪呀?”
“你的人在哪个部?”张丹羡不答反问。
“我的人在美国呢……“她哭笑不得,“原先是清华数学系的,后来出国了,我来找找他的资料,你觉得哪儿比较有可能?”
“那应该是理学院了,这个好办,若是工学院或是师范的,可能就要跑别处,文理法三院现在都在城外西北角的新校舍,您尽管去好了。”
“为什么工学院和师范不在新校舍?”
“没地方啊。”张丹羡失笑,“我是文学院的,刚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地方落脚,每个学院各自为战找地方,理学院在西面借了昆华农校的地方,工学院在东边租了三个会所当教室,文学院和法学院干脆找不着地儿,只能回头到几百里外的蒙自借了洋人空下来的校舍。直到去年底才商谈好西北角那块地,但也就够文理法三院进去的,师范学院和工学院还寄人篱下呢。”
“我明明记得国家拨了一大笔钱啊,怎么会如此窘迫。”
“钱是有,可那么多人,不要吃,不要穿吗?”张丹羡反问,“你若去了新校区可别太失望,校长已经尽力了,哎……“说罢,他满脸惆怅,提不起劲儿来。
黎嘉骏想到他背井离乡的,到大后方求学,还要吃这种苦头,实在是让人心酸,忍不住安慰:“别难过别难过,这仗会打完的,马上就有的回去了!回去不就好了嘛!”
“回去哪里好了。”他幽幽的说,“我们学校早就炸平了。”
“哎,那也是……等等,你说你学校?”早就在重庆习惯各种“炸平”的黎嘉骏刚想顺着感叹一下,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南开,大学?”
“南开。”重复以肯定,“大学。”
“特地的还是……顺带的?”
“特地的。”继续幽幽然的语气。
“我去这是……”炸一座闻名中外的高等学府,鬼子这是要上天的节奏,“凭什么呀?!什么时候的事儿?”
“第一年的时候,北平被占了,紧接着就对天津下手了,哦不,是眼看着鬼子肯定要对天津下手,我们就先动手了,二十九号动的手,三十号他们就派飞机来炸我们学校,炸完了,还派步兵来烧,烧得精光。”张丹羡走在前头,似乎不想让她看到他表情,语气很镇定。
“还有这回事!”黎嘉骏目瞪口呆,“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我的天,炸大学,他们怎么……”
“幸而那时在暑假,学校人少,但是,”他整个人都顿了顿,又继续走,“但是我们又气自己怎么不在学校,那么多典籍,那么多珍藏……他们把能抢的抢走后,还泼了煤油烧我们的学校,火三天三夜没灭,再回去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
“听说我们校长当时在南京,直接就昏厥了过去,没过两天,果脯就颁令,教育西迁。”张丹羡走到一个房间门口,放下箱子,掏出钥匙打开门,在开门的时候状似随意的抬手用袖子揉了揉眼,回头微笑道,“到了,您的房间,这儿临街,但是面南,如果怕吵可以和我说,我给您换。”
黎嘉骏没走进去,她沉默了一会儿,掏出一块手帕给他:“擦擦。”
张丹羡很不好意思的接过去擦了擦眼,握在手里:“谢谢,我洗干净还给您。”
“其实,我好像看到过这篇报导。”黎嘉骏缓缓的说,“但当时已经过了许久了,你们大概都已经到了湖南,我也就过了一眼,并没有想很多,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情况。”
“您不用与我一般沉重,”张丹羡这回真的笑起来,虽然有点勉强,但很真心,“换个角度想,这也是件好事,若不是那群畜-生做出这般惨无人道的行径,又怎么会警醒镇府要组织教育西迁呢?总要有人点燃烽火,只是不巧正是我们南开罢了。”
见他这样,黎嘉骏也松了一口气:“既然你那么说,那还可以往大处看,为什么鬼子急赤白脸的要来炸你们?”
张丹羡有些难过:“我们讨论了许久,到底没个定论。”
“需要知道那么详细吗?意义在别处啊!你看,日本以为要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东三省趴那儿那么多年了,中国倒了没?它们以为屠了首都南京中国就完了,中国完了没?你们南开为什么被夷平,大概那群鬼子以为干掉了你们中国文化界就倒了!多纯真,多可爱!所以说同学,骄傲吧,是你们太强,吓到他们了。”黎嘉骏说着,一本正经的拍了拍张丹羡瘦弱的小肩膀。
张丹羡微张着嘴眨眨眼,呼的就笑了:“哈哈哈,黎小姐您真是个妙人!”
“妙?我还有更妙的呢,这个房间太吵,给我哥睡吧,你给我换个安静点儿的呗。”
“……请这儿走。”他利落的提起皮箱打开了旁边的门,等把她送进门,没等黎嘉骏回头要叮嘱什么,这个小男生就笑眯眯的说,“您放心我不会跟您兄长说什么的。”
黎嘉骏大力拍肩称赞:“贴心!兄弟!这儿有沐桶吗?”现在的储水热水器。
“抱歉,坏了。”
“……”黎嘉骏这回全然没听说电梯坏的淡定了,她一时间竟然有打差评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她伸出手指,“请给我烧热水,三,哦不,五壶!”
“……稍等。”他微微躬身,走了出去,锁上门。
送水来的时候,张丹羡还叮嘱了一句:“黎小姐,明日我有课,到时候可能我同学会来,他稍微有点木,您多担待。”
黎嘉骏没好气:“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看起来很不好相处吗?”
“我怕您太好相处,吓到他。”他笑,“对了,虽然您要找理学院的人,但若是需要,您可至文学院找我,同学不多,大家相互都认识,总有人知道我在哪的。”
“对了,现在教你们的有哪些老师呀?胡先生去了美国我知道,陈寅恪先生一起来了吗?”
“陈先生是一起来的,但是去年被邀请到英国了,一直没回来,据说是在香港大学。”张丹羡有些惆怅,“文学院的先生还是不少的,您如果有兴趣,可以来听听。”
“哦?都有谁的啊?”
“上午是闻一多先生的古代神话与传说和沈从文先生的中国小说史,下午是朱自清先生的宋诗,这么想来,我明日大概没什么时间,闻先生的这门课特别叫座,工学院的都跨城来听,我实在不舍得错过,朱先生这门课比较严,要背考,我大概落不下来。您若实在着急,也可以直接去理学院问,那儿的华罗庚教授似乎刚从国外回来,应该能帮上忙……“
后面的话,黎嘉骏已经听不到了,她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我的天呐,我这是到了哪呀!”
作者有话要说:民国的昆明地图刚刚到→_→我就研究了一下咳咳,还是很有用的,所以动笔了
然后就,所以,那啥,多搞了点时间。
……好吧其实没大用。
补小段子以谢群众:
1:先讲个跟文里有关系的,南开大学。
当初炸南开之前,霓虹的一个军官还开记者招待会,在场都是外国记者,开篇就是一句:先生们我要炸南开!
下面都惊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连一座大学都不放过!
霓虹就打滚:不嘛我不管我就是要炸,它反日它造得好看留着它会被锅军当掩体!
反正就是通知一声,第二天就开炸了,炸完了抢东西,抢光了烧,烧干净了走。
南开校长当时是张伯苓,在南京呢,真的是一口气没上来就差点去了。
然后,南开果断是点燃了文化抗战的烽火,校长大大一纸令下,北大清华南开带头,大家西迁!
所以说这么果断的西迁不仅仅是因为当时的未雨绸缪,还是有血的教训和铁的契机在的。
当时南开和南京中央大学并称当时“鸡犬不留”大学。
南开是因为被炸干净了
中央大学是因为搬得干净。
中央大学原本也不算鸡犬不留的,他们搬光的时候,畜牧专业还有一批牲口没法处理,当时校长就让校工照顾着实在不行就算了,结果校工想来想去没事儿干,带着那个品种齐全的动物园一路慢悠悠的翻山越岭,居然给提溜到了重庆!当时中央大学的老师学生听说自家畜牧专业的牲口们集体出现在重庆大街上时全惊了!纷纷冲到街上膜拜那个校工,结果中央大学就因为“连只小白鼠都没留下”成为了另一个“鸡犬不留”的学校。
回到南开
南开大学堪称当时境遇最惨的学校,但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精力,在“十万青年十万军”时期,南开大学投笔从戎的老师和学生数量名列前茅。
战争期间那么多大学那么多人总有几个想不开投了敌的人,而战后统计,其他学校多多少少都有,唯独南开,一个都没有。
我不是南开的哈,我不是托儿我就那么一说……
2、南宁的汉子们威武雄壮
广西南宁,昆仑关那儿跳交谊舞似的你来我去,在过年期间是差点让日军抢走的,结果没两天日军自己撤了。
一来是因为占领只是一时冲动,后方空虚物资补给不足站不住脚
还有一点就是……广西的汉子太他妈悍了!
那边啥情况?
日军到了一个地方,百姓全跑光了,你以为怕你啊?天真!场地空出来了是给你做广播体操的?不!是给我家男人施展空间的!
那儿正规军被打溃,留下的和当地的人就自己组建民兵团,也不用什么指导方针,反正就是个干,小股鬼子?打!大股鬼子?等变小股了打!落单的?靠不neng死还是爷们吗?没事儿做?炸公路炸设施!
反正就是要让你整夜整夜睡不着!
爷爷没事儿瓜田摘个瓜泡泡妹子,兴起了出来寻摸两个鬼子,人生不要太任性!
没两天指挥官哭着打电话给本部,爸爸我真的是站不住了让我回来吧!
然后南宁就又回到手中了。
科科!
3:“为什么我在北平没见到那么多男神!”
因为三七年之前很多大神都还在国外进修的黄金时代,而抗战爆发后,他们“毅然回国”了……
黎嘉骏:吓屎宝宝了有木有!
☆、第199章联大一刷
早上起来洗漱好,两人一起到楼下吃了早餐,随便牛奶面包对付了一下。
黎嘉骏这个身体打小就是纯中式调理,一直对牛奶不感冒,再加上大概有点劳累,吃完没一会儿肚子就叽哩哇啦叫,二哥没办法,出去给她带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线回来,撒了点辣子拌点蒜吃完,香得整个小餐厅的洋人都往这儿看。
二哥馋的不行,自己跑出去又带了一碗,还给她弄了朵大红花,外头一个小米牙洁白的卖花姑娘提着花篮朝里面探头探脑。
黎嘉骏接过花往外看:“你没给钱?”
“给了!”
“那咋还跟这儿了?”
“我没要找零。”说话间,那姑娘已经转身走了,二哥回头看了一眼,“得,估计等会得找上门给零钱。”
“你等着啊?”
“怎么会。”这时,从楼上走来一个高个儿中国侍应,正拎着一个大筐,里面全是换下来的床单被套,他刚要往后走,被二哥叫住,“这位朋友,您来一下。”
他叫的是中文,自然是冲着那个唯一的中国侍应,他放下筐走过来,微微低头问:“请问有什么吩咐?”
他声音有点闷,听起来又低又沉。
“劳驾您一会儿注意下门口,可能会有个卖花的姑娘来送零钱,您也不用转交了,帮我妹妹把这花叉在她房里的花瓶里,就算你的小费了,如何?”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吭哧吭哧的憋出一句:“……举手之劳,而已。”